要說今年金曲獎,是「原浪潮」湧來,一點也不過份!
台灣原住民歌謠與音樂之秀異,都是外人發覺的。從早期日本學者伊能嘉矩、北里闌、田邊尚雄、黑澤隆朝等等的田野調查、記錄與研究,才讓我們有了再挖掘、學習的根底。二十世紀初馬偕來台,採用平埔族歌謠譜寫成聖詩傳教。到1966年史惟亮、許常惠、呂炳川等教授展開「民歌採集運動」,才讓原住民音樂歌謠得到更多的錄音保存,但僅存於研究機構和學院,無法流傳於民間,那時代還都誤以為,1948年電影「阿里山風雲」主題曲「阿里山的姑娘」(高山青)是原住民歌曲!
大眾社會接觸到原住民歌曲,靠的是傳媒和歌曲出版,校園民歌時代是李泰祥、胡德夫和施孝榮較為年輕學子熟知,不過影響力在當時不如萬沙浪,雖然有些刻意掩蓋族群身份,那些年也沒有原住民這個詞,可大家心知肚明。女明星以歌唱比賽崛起的湯蘭花(鄒族)為社會所知曉,包括後來的張惠妹也是五燈獎出道,比賽成了原住民出人頭地的一大管道,現今眾多的選秀和音樂比賽也一樣,金曲獎在他們眼中更是「麻雀變鳳凰」的大比賽。
打開台灣流行音樂史,缺了原住民族的這一塊,鐵定是殘缺的,而且不可否認的,原住民音樂是台灣的珍寶。已逝的音樂家史惟亮教授,1975年就說過,台灣山地音樂的質,「有如文明社會所努力探勘的石油一樣寶貴」!
部落創作歌謠也同樣在台灣流行音樂佔有一席之地。校園民歌初期,救國團山地團康活動歌曲,帶動了原住民民謠與創作歌曲國語化的風氣,透過學生回到校園,以及「落山風」、「弦」等小歌本的流傳,像「戒痕」、「偶然」、「明月寄情」、「小姑娘」、「我們都是一家人」等等,都成了東部校園名曲。以唱蔡振南台語歌「心事誰人知」而走紅的沈文程,後來唱了不少這類歌曲,近來「南王姐妹花」也常演唱。
一九五○到七○年代間的「林班歌」,也一度頗受歡迎。最早是林務局聘請部落青年上山整理林地,閒暇時唱出來的,像「心上人」、「流浪到台北」、「我該怎麼辦」等歌曲,「動力火車」和「北原山貓」的專輯收錄了不少林班歌,近年流行「復古風」,「檳榔兄弟」、郭明龍、林廣財等也常唱。只是流行音樂史的書寫,較常忽略這兩部分。
遺憾的是,我們經常把石油當「可口可樂」或「沙士」賣,等上國際舞台才知道有多珍貴。1993年德國「Enigma」樂團以郭英男領唱的阿美族民謠「老人飲酒歌」做為取樣,寫成暢銷曲「Return-To Innocence」(反璞歸真),同時被選為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宣傳曲及隨後的國際侵權訴訟案,郭英男和馬蘭吟唱隊才受到台灣的重視。
2000年卑南歌手陳建年和紀曉君,在眾多流行歌星中脫穎而出,分別獲得第十一屆金曲獎最佳男歌手和最佳新人(當時金曲獎還沒有設「原住民族語組」),雖然令歌迷和大眾媒體不解,但紀曉君頒獎典禮現場引吭高歌,征服了所有觀眾和藝人。陳建年和紀曉君受到的鼓勵,讓原住民歌手紛湧而出,歌聲中澎湃的生命力,作品的獨創性強,都比一般沿襲西洋流行樂風的國語歌曲,更為動人!接著王宏恩、雲力思、Suming、昊恩與家家等等,都陸續獲獎。
在支流密布的台灣流行樂壇中,原住民樂歌成為其中很有國際能見度又獨具台灣特色的一支。2000年魔岩唱片出版了«原浪潮»合輯,包括郭英男、胡德夫、陳建年、紀曉君、「飛魚雲豹」、「Am合唱團」與「高山阿嬤」在內,從合輯名稱到文案「美麗島上獨一無二的原美之音」,都貼切地詮釋新世紀台灣樂壇冒出的這股原住民樂潮。
儘管這股浪頭並沒有真正在主流市場形成一大勢力,卻成為獨立廠牌經營的一大特色,比如大大樹、風潮、角頭、野火樂集等原住民音樂或藝人,常能在金曲獎或國際舞台爭得榮耀。因而外國樂人與樂評都認為,台灣原住民音樂才能代表台灣,特別是原住民傳統歌謠或古調,備受推崇,但這樣的國際觀點並不能反映到國內或中文歌曲市場裡,台灣唱母語的原住民專輯還是十分小眾的。
不過,張惠妹、張震嶽、陳建年、紀曉君、圖騰和MATZKA的影響,依然給原住民很大的鼓勵,越來越多年輕世代前撲後繼參加選秀,我們可以歸為「阿妹型」,組團的是「圖騰或MATZKA組」,陳建年這一類的是一把吉他「民歌型」,紀曉君是文化繼承人,屬於「古墓派」(傳統歌謠和古調),張震嶽這一掛是好好表演、創作,等待唱片公司挖掘,得金曲為部落爭光。
每屆金曲獎原住民族語組都可以看到這些類型,本屆也不例外。傳統與創新、民謠、搖滾、藍調、鄉村、電音舞曲等等多元樂風紛呈,老靈魂與新妝扮各領風騷。在部落裡這可以是大辯論,長老們堅持傳統,憂心傳統流失,部落滅亡;年輕一代認為,也要求新求變,跟上時代的腳步。事實上,兩者是可以並行的,桑布伊向老人家學卑南古調,私底下好玩唱唱小虎隊也很開心!
有人渴望成名,也有人厭棄城市的明星夢,回歸鄉里投身部落,為原住民運動奉獻心力,擁有好歌喉和一流作品的雲力思、巴奈庫穗和以莉高露就是三個好典範,但並不表示他們放棄了音樂,只是不願讓市場經濟的音樂產業綁架罷了!另一種是在城市打拼音樂事業,一邊也常回鄉照顧部落,傳承文化,舒米恩和桑布伊是兩個代表。
其實張震嶽、張惠妹也一樣,不然阿妹就不會經常免費在部落祭典裡獻唱,兩人還自資發起原住民歌手的演唱會,阿嶽甚至以回復族名作為新專輯名稱。就如同原住民音樂學者許常惠與林貴枝曾寫道的:「音樂是原住民回家的路,上路吧!」
不要在祖先的土地上流浪!排灣族的達卡鬧認為,得不得獎是一回事,文化傳承才是真實的。確實,原住民語、客語和台語這三類,在金曲獎中最珍貴特質不是市場或話題炒紅效應,而是文化價值。林阿洛則說:「得不得獎,我自己說不準,但我對我的祖先有信心。」這股原浪新潮,不是被突來的榮光驚醒的,他們比前一代更從容、更有自信地唱著自己的歌,堅定地走向「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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