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29日 星期一

[舊文重貼]李宗盛出走記

前言

20141228日在台北小巨蛋聽完大哥(小李)李宗盛2014『還是做個大叔好!』演唱會,他提到以前一些故事,說到躲狗仔跑到日本住的往事。讓我聯想到他上世紀94年暫退隱歌壇的緣由。這也算是台灣流行樂壇的一段歷史,我找出當時採訪編寫的舊文供年輕朋友或故舊一同回味一番。

李宗盛的好兄弟張培仁對我說:「大哥」(滾石唱片事業員工對李宗盛的親切呼喚)似乎想休息一陣子,他主持的中廣《音樂人》節目,有幾集,「三毛」(滾石唱片的老闆段鍾潭)替他主持的,現在他人在國外。」

我聽著聽著,沒怎麼在意,藝人出國度假,休息一兩個月是挺常見的事,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完全沒意會到「度假」有時候可以跟「退隱江湖」成為同義詞。接著,李宗盛出版了《希望》單曲CD,又和香港流行音樂作曲家盧冠廷合作了《我「們」就是這樣》專輯,以為李宗盛已經銷假上班了。沒想到,不久就傳出他即將「暫時告別歌壇」兩年的消息,才知前面的一些跡象全非空穴來風,還要辦兩場演唱會,第一場叫「我們都愛李宗盛」1994演唱會,第二場叫「李宗盛十年回顧」暫別演唱會,釀成93年底與94年新年初歌壇最震撼人心的大事。

  李宗盛為什麼要暫別歌壇呢?
在台灣流行歌壇裡,退隱歌壇的理由有很多種,有的人是,知名度與唱片銷售成績無法維持巔峰狀卻,振乏力後退出歌壇,或叫作「急流勇退」;有的人是厭倦了舞台生涯,改行或嫁作「商人婦」;也有的是,看不慣或無力適應歌壇、媒體及市場生態,而遠走他鄉;更多的是,創作與才藝禁不起市場考驗,默默銷聲匿跡。

但在李宗盛身上,我們看不出有一點蛛絲馬跡,可以做為他「暫退」的藉口。身兼滾石唱片國語事業處副總經理、音樂總監、詞曲作家、歌手等身分,既是高級行政主管、紅牌歌樂創作人,又是表演者李宗盛其實已可以穩定過著平順的生活,而沒有一般歌手的得失心。認真探究,只有一個原因,他累了!

質優且具市場性的作品,加上風格濃郁的個人品牌,使他成為母公司子公司所有公司群相追逐的對象。

目前仍在馬來西亞為唱片事務忙碌的李宗盛,抽空為「李宗盛暫別樂壇」1994演唱會珍藏紀念冊寫了一篇「序言」││

各位親愛的朋友:
  歡迎各位來和我一起共渡這幾個美妙的夜晚,一起回味李宗盛在過去的日子裡所創作的;在寒冷的冬夜裡;在歌債如山走投無路之餘;在兒女軟軟懷抱的感動;在人到中年難免瞻前顧後的憂慮中,所創作的點點滴滴。這些個夜晚有你的參與,讓我更覺溫暖。
  演唱會結束之後,我就要休息了。到一些很久以來就想看一看的地方,將會見到我從來沒想到會遇見的人,最重要的是我將有時間想一想自己,想一想未來。
  這次的休假,原本只是自己小小的事,沒想到同事、朋友們都出乎意外的在意,而且都出了主意要做這做那,一時之間多了許多麻煩,令大夥在年底最忙碌的時刻,還要分心做我的事,我在這裡致上深深的歉意和謝意。
  兩年其實很快,一眨眼就過去了,我一定會回到我最熟悉的這塊土地上和大家一起的。
  最後,我要將這幾場演唱會,獻給我的父母、家人,以及妻女,感謝他們。同時我更感謝上帝,給我的生命中的豐盛贈與。
                  李宗盛93.12.16馬來西亞工作中
  
從這篇珍藏紀念冊的「序言」中,可以看出他之所以想「休息」的種種原委。「歌債如山,走投無路」,不知內情的人或許覺得他修辭過度,可是有多少人知道,他一年要寫多少歌曲給多少滾石相關企業唱片公司出版的專輯,而且每一首幾乎都是主打歌之一,攸關專輯唱片在日益嚴苛的銷售市場上的成敗,甚至還得分身為灌錄歌曲擔任製作人;譬如林憶蓮唱的〈不必在乎我是誰〉、萬芳的〈多事的秋〉、張信哲的〈愛如潮水〉趙傳的〈快樂似神仙〉等等,無一不是他的心血結晶。

詞曲品質優越、具市場性,加上「李宗盛」三個字已經成了「暢銷名牌」,精打細算的滾石相關唱片公司(如巨石、音樂田、魔岩等)老闆,誰肯放著「名牌」不要?而身為副總經、理音樂總編的李宗盛又怎能推得了?長久累積,便成了「歌債如山,走投無路」,生活像他寫的歌〈忙與盲〉中所唱道的:「忙忙忙,忙是為了自己的理想,還是為了不讓別人失望?忙忙忙,忙得已經沒有主張,忙得已經失去方向;忙忙忙,忙得分不清歡喜和憂傷,忙得沒有時間痛哭一場。」

從「想當年」的口頭禪到「未來怎麼辦」的自問自答,李宗盛可能患了人到「中年症候群」!

因此,推理可得,李宗盛為林憶蓮的〈不必在乎我是誰〉裡,表面是女人的心聲,但何嘗不是「借題發揮」、自己心情的寫照,且聽:「我覺得有點累,我想我缺少安慰,我的生活如此乏味,生命像花一樣枯萎……幾次真的想讓自己醉,讓自己遠離那許多恩怨是非,讓隱藏已久的渴望隨風飛,喔忘了我是誰……。」自知甚明的李宗盛當然會讓自己在「彈性疲乏」之前,趕緊休息,俗諺說:「休息是為走更長遠的路。」路雖然已經老掉牙了,卻未嘗不是生涯規劃學中,不變而穩當的原則。

沒錯!「人到中年難免瞻前顧後」,瞻前顧後,李宗盛在《音樂人》節目中,經常聽他說「想當年」,說多了就成口頭禪之一,而和他聊天時,又常說:「未來怎麼辦呢?」不知「瞻前顧後」是不是「人到中年症候群」的主要症候之一。

有次,他對我說,想出一本音樂書,把他過去十年為自己、為別人的專輯唱片,做一次徹底的「體檢」,音樂的概念、企劃、詞曲的風格意涵,歌手的造型、唱腔的詮釋,到實踐完成及市場的效應等等;然後他就滔滔不絕地墜入「想當年」的時光隧道之中。

從他的娓娓敘述中,我強烈感受到不服輸的個性,卻又不是風風火火到處張揚的情態,而是默默耕耘,朝預定目標前進,像他巨蟹座的特徵一樣,別人覺得貌不驚人,一炮而紅,他自己不辯解可是心知肚明,那是辛苦耕耘歡喜收割的結果。

有誰能了解,年輕時熱愛音樂的李宗盛,打工存錢卻跑去台北市博愛路功學社買一根卡拉揚牌的指揮棒;狂迷音樂投考當時國立藝專音樂科,視唱和聽寫等術科考零蛋,當不了學院派還是苦心要搞音樂這個行當。家裡瓦斯行,他趁送瓦斯的餘閒學吉他,第一把吉他還是當時住他家鄰近的陳明章送他的。憑一股熱勁組了「木吉他」合唱團,獲得金韻獎,新格唱片公司並且出版了《木吉他》專輯唱片,現在許多走過那個校園民歌時代的人,可能會哼幾句〈七月涼山〉吧!

直到當時的「拍譜」要為民歌手鄭怡出唱片時,製作人侯德健心慕祖國出走大陸,當時在「拍譜」的楊嘉打電話給李宗盛,問他要不要接手幹製作人。在八年代初,什麼叫「製作人」歌壇知道怎麼一回事的人很有限,只有陳志遠、李壽全、李泰祥等少數人了解得全面一些;而初出茅廬的李宗盛只憑著狂熱就幹上了;他說:「克服自卑感,才能壯大自己!」將沒把握化為求知與行動上的認真和投入,鄭怡的《小雨來得正是時候》也為他打響了音樂生涯的第一砲。當年有人就誇他「天才」,但李宗盛自認為才氣有限,努力十足。那時他甚至還沒忘記是「瓦斯行老闆之子」,騎摩托車上張小燕《綜藝一百》,錄完影還得再去送瓦斯,這段生活心情,李宗盛在〈阿宗三件事〉歌裡有貼切的描繪。

  從1982年的《小雨來得正是時候》開始至今12年,李宗盛歷經了校園歌曲時代、歌手歌藝主導年代到晚近的偶像商業時代,李宗盛的作品不論是品質口碑或市場接受度,貫穿不同的年代依然聲譽不墜。如果撰寫一部《台灣現代流行歌謠史》,李宗盛的作品不專章介紹、討論、評論,勢必成為該書嚴重的遺憾。《生命中的精靈》個人專輯,至今依然被譽為李宗盛的創作經典,連對岸第一高級學府││北京大學的知識分子都百聽不厭,研究再三,有次我到北大去,廣播站還正播著他的歌哩!

再聽他主導的情字這條《情字這條路》專輯,開啟了新台語歌的路徑,才有林強的《向前走》專輯;《跟你說聽你說》創造了陳淑樺歌壇第二高峰(即〈夢醒時分〉),他的〈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我是一隻小小鳥〉塑造了「醜男子」趙傳的傳奇……。李宗盛便從瓦斯行老闆之子,一步步成了今天紅遍港台大陸的製作人、名歌手。

李宗盛也由旁人口中的「小李」變成「大哥」;如果到滾石唱片公司去,說要找「大哥」,相信沒有人會帶你去見一個李宗盛之外的人物。談起「大哥」的緣,由「魔岩」文化總經理張培仁,也就是李宗盛〈和自己賽跑的人〉歌裡唱的「親愛的Landy我的弟弟」的Landy說:「當時公司裡,李宗盛和我情似兄弟,有事找他談,他都笑說:『叫大哥!』沒有想到公司夥伴們就跟叫大哥了!」

  要知道「大哥」不是誰都可以幹的。平順的歌壇路途,他謙卑地「感謝上帝,給我的生命中豐盛贈與」。回首過往12年一手栽培的「歌園」他感受到的不僅是甜美果實,還有無數重擔;剛進滾石不久,決定扛起行政責任時,只想到「男人應該有個辦公桌」,後來一直有「怕輸」的心理負荷,他說:「每次做完一張專輯,都有快要死掉的感覺。」

壓力像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那一次在東區靠近滾石唱片公司的一家咖啡廳裡,和他聊了將近兩個多小時,從他不斷抽菸、擰熄菸頭的動作,似乎心頭、腦海中有無數不盡的庶務、歌債、人事、家庭在翻騰攪動。後來,他終於要起身離座,以為只是「再見」兩字,料不到他卻說:「還有很多公文等我批,我走了。」壓力包袱就這樣纍著,我知道他是有娛樂的,譬如稍有餘暇時,找好友到家中來玩玩健康的「方城之戰」;有時候,我到錄音室探班,他新寫了歌,就拿了把吉他獻唱、歪唱、斜唱、正唱,博人一粲,或說說錄音室裡發生的趣聞;再不然就是在電腦遊戲裡打打「俄羅斯方塊」,分數超高到令我咋舌。而如此種種顯然無法阻擋、消解壓力「雪球」的大滾,反倒像希臘神話裡的薛西弗斯雙手推不到盡頭的石球,對薛西弗斯而言,那是不解的宿命,但對李宗盛來說,可不可有另一種選擇,不推了一走了之,或休息一下再說?

「在人到中年難免瞻前顧後的憂慮中」,李宗盛終於擠出休息的空間,給自己更多「瞻前顧後」的時間,克服壓力、克服疲累、克服「中年危機」,彌補家庭的溫馨。在我們即將享受他十多年灌溉的「歌園」風光之前,也期待兩年後,他「為自己帶回新的未來,為音樂創作再度開展真誠而新境的美和感動」我們應該支持這樣一個誠懇、真性情的歌樂作家。
  我想我做的對/我想我不會後悔


  不管春風怎樣吹/讓我先好好休息一回
  

2014年12月21日 星期日

從餘生到原鄉-台灣原住民族的音樂鄉愁記(6)歌星夢與原鄉的呼喚

如果總依賴市場機制才關注,那麼註定與經典擦身而過!

張震嶽、張惠妹、動力火車在流行市場廣獲好評,族群認同是微小的,卻莫名地鼓舞新一代原住民族往明星路途奔進。而部分獨立唱片品牌慧眼獨具發掘無數秀異的原住民音樂,源源不絕地站上舞台。

包括已結束經營的滾石唱片子公司魔岩唱片的「原浪潮」,後來轉為熊儒熊經營的「野火樂集」;屢在金曲獎和國際舞台發光發亮的角頭唱片、風潮、大大樹等等,都盡了不少推展的責任,否則今天可能聽不到巴奈庫穗、陳建年、紀曉君、舒米恩、以莉高露、桑布伊、陳世川等等原住民動人的創作與歌曲。


當然,歌星夢還是非常迷人的,誰不想功成就餵養家鄉父老。原住民出人頭地兩大路,一是體育,一是唱歌。而選秀或比賽,就成為原住民攻城掠地的必經之役。從早年的電台歌唱比賽、五燈獎、金韻獎到現今電視的選秀節目,甚至遠征中國好聲音,到二千年後樂團時代,想繼原音社、檳榔兄弟AM樂團或圖騰、MATZKA之後躍起的年輕原住民樂團也不在少數挫敗卻是多數

然後就看到不論成與敗,都不斷循環著Kimbo胡德夫陳明仁所走過的路,從歌星夢裡覺醒,回向部落懷抱。屬於「成功組」的張惠妹、張震嶽如此,獨立樂人雲力思、巴奈、達卡鬧等,更偏社運,回歸部落扎根土地,得到真正的快樂。得過金曲獎的以莉高露樂於當個農婦,舒米恩為了都蘭部落的「阿米斯音樂節」,不惜背債跑遍地球,到處推廣故鄉文化,幾乎每個原住民音樂人都有一部可歌可泣的傳奇,教人動容!

這是個循環,帶著悲情,也可以是個笑話,百年後又成了一首古調。就像「餘生」隔了八十多年又回到原鄉、祖靈之地,彷彿幽幽聽見「遷徙之路」一曲中,後段Tado Nawi(曾春風)的歌唱,或者陳建年在「鄉愁」中唱道的:「鄉愁,不是在別後才湧起的嗎?而我依舊踏在故鄉的土地」。台灣原住民族音樂史就是一部漫長的鄉愁史詩,而我們漢人卻站在其旁視若無睹,讓我因龐大的羞恥中斷我這次的書寫!

從餘生到原鄉-台灣原住民族的音樂鄉愁記(5)只有原住民族音樂才讓國際聽見台灣

而真正在台灣現代民歌史,具影響力的是胡德夫、李泰祥和施孝榮。在原住民族主體意識、音樂文化與市場回應都各具貢獻,只還不到,讓大漢族中心的主流社會醒過來,看待族群平等的程度。

原住民族的生命觀很開闊,信什麼宗教都可以,但祖靈總是無上崇高,讓人敬畏的,飲酒作樂前先敬祖靈是不可或缺的。其實和中國上天觀相似,近於道家「天人合一」的宇宙觀。然而台灣從專制漸趨開放的過程,是嚴重假現代化與民主之名,行資本與殖民剝削之實,原住民族又一度又到壓榨與創痛。

因而在「憤青時代」的李泰祥就曾說:

「我是野蠻民族。僅僅是我的上一代,還在拿刀拿棍!叫我怎能搞出那種軟綿綿的東西?在我,一切都是單純的、直覺的、原始的、和粗獷的。我的脈管中流的是這種血液。」

所以Kimbo胡德夫並沒有浪費生命去變成一位專業歌星,約在1984年海山煤礦坑爆炸事件(死傷多數為原住民礦工)後,投入推動原住民權利促進運動,他曾說:「很多傷口,老人家看你一下,就鼓勵無限;邀你坐一回,勞累、困頓就都從身上脫落。」

1996年與黑名單工作室音樂組合合作完成搖籃曲》;97年與陳明仁、林廣財、雲力思、桑布伊、陳主惠等成立「飛魚雲豹音樂工團」,結合社運與音樂,回饋部落,漸漸又在樂壇發光。

他曾給我講過一個笑話,讓我印象深刻。
他初到淡江讀書時,看到一大片草原美麗青嫰,迫不及待掏光口袋的零錢,打長途電話回台東給媽媽:
「媽媽媽媽趕快把牛寄上來?」
「擠牛?敢(幹)什麼?」模仿媽媽獨特的漢語原住民腔。
「這裡有一一一(拉長音)大片草吃不完!」
哪曉得是淡水高爾夫球場!

原住民的聲音在大眾社會依舊虛弱,直到1992年德國樂團EnigmaReturn to innocence專輯中,混音取樣引用郭英男和馬蘭吟唱隊的「飲酒歡樂歌」,1996年成為亞特蘭大奧運宣傳片主題曲,引發原住民音樂著作權訴訟案,造成轟動的新聞事件郭英男成了國寶,在魔岩唱片製作發行《Circle of Life 生命之環》與《Across the Yellow Earth 橫跨黃色地球》兩張世界音樂專輯。因而與國際接軌才能讓原民音樂為世界所熱愛,當年郭英男在法國和紀曉君在日本的知名度都遠高於台灣。

2003年由十月影視與王曙芳製作,國際知名大提琴家大衛達林(David Daring)與霧鹿布農族合作的《Mihumisa(n)g祝福你》,讓布農族傳統歌謠與現代樂產生優質的碰撞,也得到很高的讚譽,但在國內少有迴響。布農族的王恩宏第一張專輯《Biung》,以布農族母語傳統和創作為主,卻沒受到肯定,後為現實所迫,改走流行路線。

2014年12月17日 星期三

從餘生到原鄉 -台灣原住民族的音樂鄉愁記(4)熱情、幽默、懷鄉的「林班歌時代」

原住民族音樂創作潮一直十分澎湃,本來就存在血液裡,在祭典、漁獵、農耕,在日常生活的每個情感起伏中,不管是不是歌手、是不是職業的樂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快樂!經濟條件不如漢人,但善於苦中作樂!

195070年代「林班歌」漸在原住民社會傳開,起源於1951年實施「獎勵山地育苗及造林實施辦法」,需要大量人力,當然以熟悉山林環境的原住民最適合。林務局便僱部落青年上山整理林地,晚上在山林小屋一邊烤火喝酒,吉他彈下去,聽過的古調、民謠也好,國台語流行歌也好,或者唱出心裡對家鄉、女朋友的思念,抒發鬱悶的心情,像「心上人」、「可憐落魄人」等等都是林班名歌。

有的部落裡常唱的,像1943年陳實協助日本音樂學者黑澤隆朝音樂採集的,比如「嘉蘭情歌」,後來陳實之子陳明仁與泰雅族的吳廷宏所組的「北原山貓」也唱了不少林班歌,像「流浪到台北」、「我該怎麼辦」等等是較為晚期。廣義地界定林班歌,並不只是在山上林班工作的原住民流傳的,那時期在部落裡傳唱,不論是編的、混搭的、原創的,都可以說是林班歌,像盧靜子的「馬蘭情歌」也是。

結束林地工作,回到部落或轉到城市工作,也就流傳到漢人社會,可並沒有成為流行歌壇的分支。比較大規模的交流,是救國團山青服務隊所促成的。1968年台東救國團成立知本野營隊,為帶動營隊氣氛,開始改編流傳在台東各族群耳熟能詳的部落流行歌,比如「歡迎歌」「山上的孩子」和「小米酒」80年代後,救國團為號召年輕人,以團康活動吸引大學生,唱歌跳舞自是需要的,因而城市青年的校園民歌與部落歌謠有了微妙的融合。

1983,由張光明、劉淑蘭和王澤瑜採集記譜整理合編的救國團活動歌謠的康輔手冊《落山風》,不僅給救國團歌謠史留下珍貴的檔案史料,同時也記錄山地歌謠國語化的變遷。收錄二十四首山地民謠,有阿美族青年豐英志編採的「青山情歌」,還有帶校園民歌風的「偶然」、「萍聚」、「明月寄情」等等歌曲,連黃鶯鶯、陳淑樺都唱過。可歸為具部落特色的校園民歌或是「後林班歌」。

從餘生到原鄉 -台灣原住民族的音樂鄉愁記(3)原住民族母語歌謠創作先驅

國民黨政府剛到台灣的前三十年,文化和思想改造是十分迫切的工程,推動國語文運動是其中的一環,台、客語受到貶抑,原住民族語也是相同的待遇,連帶文化、歷史及其主體性都受到扭曲。部落裡的長老大都受過日本教育,了解傳統失落的嚴重,紛紛創作母語歌曲作為傳承,和現在新生代原住民拍紀錄片有異曲同工之妙。西部以鄒族高一生為代表,東部則有卑南族陸森寶和陳實的作品最受到稱頌。

達邦鄒族領袖高一生擅鋼琴,曾寫下多首歌教唱,帶族人到台灣總督府演出「打獵歌」。後來孫女高慧君與高蕾雅在歌壇頗有聞名。現在開玩笑講「當然哇」以「湯蘭花」來替代,是指過去大歌星湯蘭花也是鄒族;角頭唱片曾出版「高山阿嬤」和高一生同鄉。1987年音樂人邱晨為原漢衝突的湯英伸事件寫音樂報導專輯《特富野》,遭新聞局查禁,主角少年湯英伸是高慧君表哥。高一生受二二八事件牽連,1951年保安司令部誣陷他「窩藏匪諜」和「貪污」遭到槍斃。

台東卡地布部落(也叫「知本」)的陳實,也是日治時代受師範教育,熱愛音樂和體育,還當到校長,曾幫日本音樂學者黑澤隆朝做原住民族音樂採集,自己也創作歌曲,並傳授古調給族人。兒子陳明仁因「北原山貓」而得名,部落裡的桑布伊(漢名盧皆興)也因古調唱得動人獲得金曲獎,MATZKA樂團貝斯手阿修也是同村族人。

陸森寶則是台東Puyuma部落(也稱南王部落)人士,出身背景和高一生、陳實相近,都是師範教育出身,熱愛音樂和體育,除傳承古調外,寫下諸多卑南語現代民謠和教會歌曲,到公元二千年後,讓村裡的子孫得下眾多金曲獎,包括外孫陳建年,學生的孫女紀曉君、家家姐妹,以及同村吳昊恩和「南王姐妹花」都得過獎,讓南王有金曲村的美譽。有「現代民歌之父」稱號的楊弦,1977年出版《西出陽關》,由胡德夫和他合唱了「美麗的稻穗」,就是陸森寶的作品。

這三位大師部落裡,當然不是以歌手或現代音樂人的角色出現,較接近長者或老師,利用閒暇、課後教小孩歌唱同樂,另有文化傳承、祝福珍重的意味。

在電視和收音機裡,萬沙浪、湯蘭花就是十足的歌星,當時媒體並不強調他們的血統。70年代崛起的萬沙浪也是卑南族人,演唱流行歌曲,雖說「娜魯灣情歌」原住民族風甚濃,由漢人作曲家左宏元所譜寫,和「高山青」情形類似,卻因萬沙浪的身分和演唱極具說服力,使「娜魯灣情歌」繼「高山青」之後成為台灣原住民族的招牌歌曲。

真論起演唱原住民歌謠而聞名的,並不是台灣西部主流社會所知曉的。在原住民部落沒有人不知道60年代台東馬蘭部落出現兩位歌星,安安與盧靜子。安安主要是唱原住民母語歌,盧靜子是多聲帶,母語、國台語、日本歌都會唱。盧靜子改編的歌曲最著名的是「馬蘭情歌」、「馬蘭之戀」、「送君郎舞曲」 (原名「送情郎到軍中」) 後改名「阿美三鳳」。總共39張唱片,一百多首原住民歌曲,博得「山地歌后」美譽,可說是「後山」大歌星,參加超級星光大道走紅的男歌手盧學叡,要叫盧靜子姑姑,算是家庭有了接棒人。

2014年12月14日 星期日

從餘生到原鄉 -台灣原住民族的音樂鄉愁記(2)古調是珍貴的「時光膠囊」

歷史總是苦樂交糅的,音樂的起伏跌宕、大器與柔腸纏綿迴旋,也是如此。之所以是珍貴的油礦,是因為在歷史中存在很久了。有多久呢?套句原住民朋友的講話習慣,拉長音來表示強調:「像天上太陽月亮星星一樣那~麼~久!」

據學者研究,台灣原住民族語言保存最多古南島語的特徵,甚至可能是古南島民族的發源地,可上溯至西元8000左右,從台灣原住民族與美索不達米亞、希臘、印度、馬雅等世界各的洪水傳說不謀而合,便可知文明流傳之悠久。

除了考古文物、古蹟可供證明外,原住民族口耳相傳的古調,就是活生生的信仰、歷史、祭典、教育的容器,有聲的圖騰與語言文化生活的教材,珍貴不在古蹟、古物之下;只是歷經殖民政權所帶來的衝擊,不免失傳、變調或融合。

清代林謙光《台灣紀略》、黃叔璥《台海使槎錄》、《番社采風圖考》可見到文字的敘述,到日治時期日本學者有更多調查,包括田邊尚雄的《第一音樂紀行》、伊能嘉矩《台灣土蕃的歌謠和固有音樂》、一條慎三郎的《阿美族之歌》和《排灣、布農、泰雅族蕃謠歌曲》等,台灣研究者則有張福興《水社化蕃之歌》,都偏向圖形、文字資料,直到1921年日本北里闌博士才以蠟管記錄了69台灣原住民族音樂,有聲記錄台灣原住民音樂的濫觴。1940年代日籍學者黑澤隆朝更大規模搜集,都是了解原住民族音樂史料的「時光膠囊」。

台灣本地研究要到1966由音樂學者史惟亮與許常惠教授發起的「民歌採集運動」。許常惠教授曾沉痛地呼籲:
「當通俗音樂走向頹廢的靡靡之音的路,當藝術音樂走向偽飾玄虛的時候,唯有依靠民歌的民族生命力才能挽救它、復興它。」

1967夏成立「暑期民歌採集隊」,許常惠、史惟亮、李哲洋、呂炳川等音樂學者與學生帶著盤帶錄音機和筆記,上山下鄉做台灣原住民音樂與各地民歌田野調查,採集兩千多首漢族與原住民歌謠,可說音樂學者「本土自覺」的開始。到80年代採集與研究數量日漸豐富,還出版唱片《台灣山胞的音樂》(當時還沒有「原住民」一詞)。只可惜滯留象牙塔,少為社會大眾接觸,更別說流傳。

人們耳熟能詳連陸客來台觀光都唱兩三句的「高山青」(「阿里山之歌」),至今很多人以為是原住民歌曲,其實1947電影《阿里山風雲》的插曲「阿里山的姑娘」。作曲周藍萍,作詞鄧禹平,都不是原住民,最多是帶著原住民味的歌曲,卻長久造成刻板印象難以扭轉。

這是因為台灣大眾社會的無知與教育的缺乏。但他們常以類似幽默的反諷回應。有個笑話,原住民頭目受邀到青年節的大會致詞,但他不曉得節日是怎麼來、要慶祝什麼,看到一個冊子上寫著「黃花崗七十二烈士」的字樣,靈機一動說:「各位~縣長、各位~校長、各位~派出所大家好!今天是黃花崗先生七十二歲生日!要讓他高高興興!好好表現一下大家!」

笑壞了一堆人,這是文化差異的悖反。

從餘生到原鄉 -台灣原住民族的音樂鄉愁記(1)由「餘生」回到祖靈之地

台灣原住民音樂的質地,「有如文明社會所努力探勘的石油一樣寶貴」

-(已故音樂家史惟亮教授1975年曾如是說

一邊聽著台灣原住民音樂人陳建年的電影原聲帶《餘生—賽德克‧巴萊》,一邊想起史惟亮教授四十年前提醒人們的一句話可如今真真感受到那份寶貴了嗎

陳建年是原住民音樂人的真實照映主業警察卻用生命與真情做音樂。你說他是音樂人,也許他還笑著回說:「是嗎?我是音樂人?」以音樂為賺錢的工具才是專業音樂人嗎?那當然只是空殼子。我認為盡其靈魂與熱情投入創作或演出,都是動人的,不管願不願意有個頭銜,這也是台灣原住民音樂最純真的部分。

由角頭唱片出版發行的《餘生—賽德克‧巴萊》是陳建年繼《回家三部曲—海有多深.山有多高.路有多長》之後,與紀錄片導演湯湘竹再度合作的配樂作品,就過去陳建年在電話上和我聊起一些紀錄片配樂製作,以他帶著半開玩笑的口吻說:「吼!很累很傷腦筋!」

導演湯湘竹寫他腦中想像陳建年創作的景象,和我不謀而合:
「我似乎看著他在自己的小錄音間裡打著赤膊(當時是冬天),咬牙切齒死命敲著打擊樂器,熱氣蒸騰、汗水(可能還有淚水)飛濺,用僅剩的力氣發出最後一聲嘶吼~。高亢的聲音,穿透密閉的錄音室,迴盪在南王淒寒的夜空;狗群吠叫、嬰兒啼哭、酒聚舉杯的手全暫停在空中……。」

可每次他都很自得其樂,享受融入歷史、擴散著影片情境的氛圍且試著流露人物情感與心聲,過程中有茫然掙扎,有滿足和收穫,此刻他應該是聽著配樂,如同看著自己初生的小孩,喝著小酒露出欣慰的微笑。

陳建年在唱片文案裡寫道
「自認自己已經算是夠悶的人,做完這樣的音樂,發現自己的情緒也跟著沉重憂鬱起來了,真是......的!如果要再找我做紀錄片配樂,我只想做那種........就是直接從高空跳入大海的影片音樂,而且故事劇情是從頭笑到尾像笨地瓜的那種影片,呵呵.......不好意思,我發現我越來越挑剔了!」

看他的文字連他的表情都栩栩如生浮現在我眼前一直想笑《餘生》一片所記述的歷史遭遇,本質是淒苦的。以1930賽德克族霧社抗日事件為背景,事後日本政府把二百多名事件倖存者(餘生),集中在「川中島社」(現南投縣仁愛鄉互助村)看管,賽德克族叫「谷路邦」,國民黨來台後改稱「清流部落」。《餘生》訪談遺族、歷史學者,紀錄賽德克族人追尋祖靈發源地「Pusu Qhuni」的過程,彌補電影《賽德克•巴萊》裡,無法細細交代的環境背景及其後續。

2014年9月22日 星期一

[舊文]小市民的台語歌手:江美麗與陳雷

江美麗
 陳雷的歌聲簡約、素樸地傳達了台灣小市民階層的心聲,加上鄉土、可親的造型,使陳雷成為歌壇小市民的代表人物。推動「陳雷風」的幕後功臣當推他的唱片製作人江美麗。

江美麗以前的藝名呼江音,有一度退出歌壇,再以江美麗復出,身兼歌手、製作人及唱片公司老闆娘。說起「陳雷風」,她認為那是很自然的,當初並沒有任何計劃要刻意塑造陳雷,而是樸素、自然原就是陳雷的性格,包括他的歌磬、打扮,如果這違反陳雷的個性,他根本不可能在眾人面前表現得如此自在而安穩,而現在這種藝人已經很少見了。

陳雷的歌曲遠離台語歌的「煙酒文化」和「江湖味」,江美麗說,其實是想要在照顧商業利益下,也試著實現自己的理想,表現台語歌多元而動人的面貌。儘管,目前趨向鄉土味,但未來也有可能走城市調,畢竟歌曲也要符合社會脈動,《歡喜就好》,已有此種跡象了。

江美麗認為,大眾媒體向來對國語派給較大的空間,後來又有港星派的來瓜分,以致本土台語歌手就很辛苦,但現在可能是社會風氣愈來愈想發揚本土文化,台語較以前受到尊重,因此,今天「陳雷風」的吹起,是社會變動的一種象徵,她想讓大眾更了解台語的文雅和優美,而且講出普通人的心聲。

當然,陳雷最珍貴的是,他有獨特的台語唱腔,江美麗說:「他的韻腳很有風格,真實、有韻味,表達很自然、誠懇。」歌聲動人還是源於歌聲,代表的意義是別人附加的。

陳雷
自從〈風真透〉、〈戀戀戀〉受到大眾的喜愛之後,貌不驚人但忠厚、誠意的陳雷,開始在台語歌壇中,掙出一席之地。

陳雷很不好意思地說:「因為我的歌跟別人比較不一樣,比較口語化、寫實。」從他的歌名就可以印證這點,像〈自然就是美〉、〈好額與窮赤〉、〈有影無〉,、〈想乎妥當〉等等,都是我們相當常聽見的台語,然而可代表廣大基層人民的難言心情。

從一名空調修理工人到成為著名歌手,陳雷樸素的個性一點也沒變,他真的相信「自然就是美」,他說:「根本我就是一個普通人。」像他去工地秀或廟會,不分男女老少,大家都喊他「雷仔!」好像就是看到親威鄰居那樣的老朋友。

陳雷想、,可能跟他從小在鄉下長大有關,而又在工廠幹過工人,就很能體會什麼是普通人的感受,自己自然沒有歌星的架子。「我唱歌,只是為了讓大家歡喜就好。」他覺得他唱歌大家喜歡聽,那是為朋友一起服務,別人高興最好。他信奉「腳踏實地」的做人原則,唱歌也一樣。

要說陳雷唱台語歌有沒有什麼理想、什麼使命,老實說沒有,他只是照自己的性子,照自己的本分唱,歌迷喜歡他戴個「土帽子」他就戴,不穿西裝就不穿,別人認為那才是陳雷,他樂得照辦,他說:「那符合我的口味。」就是這份隨和、親切,讓陳雷很得人心,詮釋起〈到擔我才知〉、〈歡喜就好〉、〈羅漢腳仔〉等等小人物歌曲,再貼切不過了。

2014年9月10日 星期三

給參加比賽的音樂人與樂團建議

八十八顆芭樂籽 88balaz 主唱兼吉他手阿強的前言

比賽是一條路,有很多路都可以前往你想去的方向,當然可以選擇哪一條路,也能選擇用什麼方式前進。
但既然踏上了,就不用有什麼遺憾,就算路歪了,塌了。總還是會能找到路的。
因為路是我們走出來的。



心態方面
有勢在必得的自信很好但別在舞台上講
■當成自己演唱會很好但別過於作秀
■平常心,當成一場live house的小型演出,最適合
■比賽是挑戰是考驗,也是學習與觀摩的良機,別忘了交朋友
■沒得獎往往是收穫最豐富的時候,聽到很多建議甚至是批評,不必沮喪,那才是參賽珍貴的「獎勵」

賽前準備方面
■平常自己最愛、最熟的歌曲,並不用特別為比賽或評審或觀眾特質而改變。通常為比賽而作的改變,只會更糟而不會更好,忠於自己才是最好的準備
■練團如果在場有第三者的眼光,為自己提建議,有助於團內人發現缺點,避免無效益的「苦練」。或者請人錄影,練完隔天樂團一同看錄影檢討
■有經驗、專業的樂團前輩一旁指導會有幫助,尤其是技術層面的學習
■賽前一天可以不必長時間練習,得到充分的休息最重要
■好的分工才能打好仗,樂團出去表演、比賽或經營也同樣的道理;比賽是考驗團隊精神最佳時刻,也是永續經營的關鍵

比賽當天注意事項
Sound check是音樂人和樂團與音控師間的溝通和調整,不是練習時間
■也別把Sound check時間當調音時間調音是上台前就要做好的
Sound check與比賽或演出結束最好向音控師表示感謝包括舞台上協助綵排及正式表演的舞監燈光等等後台工作人員都是幫助你們完成一場好表演的要素,別忘了向他們致謝
■上台前一小時,主唱與需要和聲的,需開始暖身開嗓(樂手也需要一套暖身):
       和運動前的拉筋類似
       Stretching舒緩漸進伸展使用到的器官肌肉
       爬音階、找找共鳴的位置
       喉嚨保持開放和放鬆
       做做鬼臉,讓臉部線條不是僵硬的
       喝溫水,不只是唱前或登台前才喝
■避免緊張,放鬆自己:
       腦子告訴自己緊張是正常的
       肩膀下巴放鬆
       開嗓:大喊K打哈欠或做一下吞嚥(喝水)的動作
       自信可降低緊張的情緒
       腦子裡對所有樂句和情感反映像電影,可再三重現
       保持安靜和深呼吸再上台
以上暖身與放鬆之要點,可減少上台後患得患失,過於緊張導致音與拍子不穩等毛病。

結語
■感動才是本質,而不是刻意討好
東京大學博士茂木健一郎說:「音樂的本質,可說是帶給我們每個人生命的訊息,與音樂邂逅,是具有創造性的一件事,不論何時,都可能為我們在既知的事物之上,帶來一種未知的魅力。」
帶來一種未知的魅力。」比賽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