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17日 星期二

[微小說]如風的歌(完)

張藍忍不住了,那首歌動不動就在耳邊響起,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幻聽症,連夢裡都有歌響起。她決定去唱片行買下來,卻不知唱的是誰,歌名或專輯名字是什麼?她跑去很有名的連鎖店問,店員不知道,她還當場哼了幾句她記得的片段--

誰的歌 在風裡
有一句 沒一句
好像是句 遲來的
對不起

最後在一家小唱片行問到了,她就買了萬芳的《這天》專輯回家,選定「聽風的歌」反覆不厭地播放。想著天明,想文欣,還有突如其來的妹子張紅。她想,如果當初接受林天明的愛,今天不曉得又是怎樣的局面?那時真的不喜歡天明嗎?倒也未必。

張藍個性太體貼,她的思考從來先以別人的立場出發,這和她在辯論時,總是先由對方的角度出發,再提出反辯是一樣的。

大三時聽文欣一天十幾次提到天明的名字,她就曉得她的好友,一步步陷入戀愛的圍城,難以脫身。她告訴自己,她要幫好友文欣完成心願。雖然有一種心思會毫無警覺地冒出來宣告,林天明這小子不錯啊!和他相愛很好喲!但總是被她另一種理性的力量壓下去。

回想起她憤怒地向天明說「林天明你這個大壞蛋」,又意味著什麼?她不是怪天明動到自己妹妹身上,而是氣他,原來還是愛我的,沒勇氣苦苦追我,去找我妹妹當替身!算什麼好漢!

張藍在房內轉了三圈,想:人家天明也沒錯,妳一開頭就拒絕天明,什麼學姐學弟的關係,什麼不想奪好友所愛,全是自我欺騙!不然也不會偶遇天明,就坐上他的車子,還約喝咖啡。更不希望和天明重逢時,文欣出現,但妳總要說,「文欣呢文欣呢」,文欣不是妳的包袱,文欣長大了,文欣有她的幸福要走,跟妳其實是無關的。

「聽風的歌」唱說:
當我們 總算多一點的經歷
有沒有比從前更清醒
比生命還漫長的 成長路途裡
為何總有 太多未知


對呀!我怎麼老是對未知操心那麼多呢?張藍想著。
手機突然響了,以為是天明,沒想是妹子張紅。

「姐,我們明天吃飯吧!還有天明。」張藍遲疑了一下。
「老姐,別這樣嘛!過去都過去了,就算天明變心去愛妳,我也不怕!至少一家人嘛!」
「小妹,妳亂講些什麼。」
「老姐,文欣也會來唷!和現在的男朋友,人家可是電視台新聞部部長喲!」
「真受不了妳!我去就是啦。」

掛了電話,張藍心裡的滋味,怎樣也說不清。羨慕妹妹的乾脆和了無牽掛;文欣和天明都轟轟烈烈愛過痛過。而自己,透明且孤單。

記憶,無法抹清。青春,風一樣地吹過,她一點也挽不住。

歌也是這樣唱的--


風吹過 新鮮的寂寞好透明
把記憶的摺頁都 翻起
掃不清 的過去
還在這裡
要怎樣才不會分離
怎樣才沒有對不起

2013年12月16日 星期一

[微小說]如風的歌④

張藍忘了她是怎麼走回家的。坐了幾班公車、捷運,還是她根本就是一路走回家的。記得摔下了咖啡杯後,「夏雨咖啡」的場景全都停格了,黑白的電影膠片,只有一句旁白像閃電,劃破人間--

「林天明,你這個大壞蛋!」

天明在「夏雨咖啡」坐到打烊。「林天明你這個大壞蛋」,像是地震搖撼他的心肝靈魂和思想,久久不散。壞?「一切都不是原來想的那樣。命運才是大壞蛋吧!

我怎麼當得了命運呢?」天明口中喃喃自語。

想起那年夏日午后,在操場遠處角落的榕樹下,張藍坐在樹下看村上春樹的《聽風的歌》。天明暗暗跟著她,在操場假裝慢跑,跑了幾圈,就跑到她旁邊坐下來,大口呼吸屬於張藍的氣味,讓他神清氣爽,大為舒暢。

等張藍把書放下,他才出聲說:
「藍子,我考妳!」
「考啥?」
「考邏輯!」
「沒問題,我邏輯學向來是滿分的,你問吧!」
「男生愛女生,是堅定不可改的前題。」
「我知道,同性戀不在命題之列。然後勒?」
「那麼,老男人愛小女生是對的。」
「沒錯,老和小並不影響男愛女的前題。」
「那麼,小男生愛大女生也是對的。」
「當然。」
「同理可證,學弟天明愛學姐藍子,也是可以的!」

張藍楞了一下,然後用《聽風的歌》打了一下天明的頭說:
「小鬼!你別亂發春。」她心跳得緊,第一次有人這樣向她表白。

她沒別的台詞,而這一句最安全。說完,拾起小說就向教室走去。

天明嘆了口氣:女人真難搞定!

也想起和張藍妹妹張紅碰面的舊事。
天明到圖書館還書,在服務台有個短髮挑染成紅黃相間的辣妹,正在辦證。那側影簡直是小張藍,讓天明十分好奇。他便走到她身旁,正見她填上「張紅」兩字,天明便十分賭定,這妹子是張藍的什麼人。等張紅辦好了證件要離開服務台時,天明開口喊她,但不叫她「張紅」叫她「張藍」。

張紅起初沒反應,等林天明叫了第三次,她才回過身說:
「老先生,你認錯人了!我是張紅,不是張藍。」
「那為什麼妳那麼像張藍呢?」
「老頭,因為我是張藍的妹妹,你笨喔!」
「原來妳是學姐的妹妹啊!那好哇!我請妳喝咖啡好嗎?」
「好吧!看在你認識姓張的份上,我就讓你請啦!」
「什麼老頭!我大四,不算老!」
「在大一菜鳥的目睭裡,大二以上都是老頭了!」

天明實在接下不下話了。

但他覺得和張紅在一起很有趣,有趣這個定義,讓他和張紅開始了不尋常的關係。而有趣這樣的氣氛,是他和文欣所沒有的。他只怕被文欣發現,但文欣太忙,只打電話,或者約天明到她電視公司附近的餐館吃飯。平淡的家常日子。他和張紅的事,進行順利。

那是端午節清晨,張紅在天明身上划完「龍船」,兩人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聊天。天明最高興的,不是張紅性的開放和熱情,而是她的聊天勁夠強,什麼都能聊,都能談,而且讓你感覺真誠。

「老頭,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想把我當成我姐?」對張紅來說,老頭=親愛的。
「嗯,有一點。」
「只有一點嗎?你給老實招來。」
「好啦!妳別搔癢,有『大大』的一點,這樣可以嗎?」
「可以可以!反正,我也不會在你身邊太久。」
「紅子,妳說什麼?」
「老頭,我說我不會在你身邊太久!不過你放心,我現在在你身邊是真的。一旦,文欣姐要把你搶回去,我也不會悲傷,我會祝你幸福。」
「我真搞不懂妳耶!」

天明更抱緊張紅,那是一種實在的幸福,儘管,那是隨時會消失的。
天明覺得,張藍是女神,文欣是冰箱,張紅是內衣。

2013年12月15日 星期日

[微小說]如風的歌③

這一回,張藍倒是把天明看清楚了。濃眉,薄唇,高大個,成語說「一表人才」,可能就這個標本吧!林天明早非當年那個才高氣傲、能言擅辯,還敢追學姐的臭小子。

張藍微笑著招呼天明:
「來,坐坐坐!點咖啡喝。」
「唷!還一副大姐樣。」
「當然。」幾句話,就把當年的熟悉找回來了,張藍感到欣慰。
「怎沒見文欣來呢?」

張藍淺飲了一口藍山,天明用右手撫了撫自個的臉龐,眨了眨眼說:
「兩年前就分手了!」
「我怎麼都沒聽說?」張藍眼睛瞪得老大。
「我們又不是公眾人物,分手就分手,那裡要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你那張嘴就是好強。」
「偏強不到妳當我老婆。」
「這時候你還能拿我玩笑?」

事實上,天明往往越是玩笑的越當真。

張藍心一酸,趕緊低頷輕啜一口咖啡,說:
「命運往往是強不得,也搶不得的。」
天明安靜地掏出根煙抽上,在煙嬝中,說著和文欣的曲曲折折。

我知道妳不可能愛我的時候,我又痛苦又空虛,不管拿了多少辯論冠軍,功課多麼優秀,指導教授說我「進柏克萊沒問題」!心底還是很不踏實。

我意識到,不論我多強,在妳面前永遠是小的弱的。既然妳拒絕了我,我就不再煩妳了,但我不能沒有下一個目標。

那自然就是文欣了!說來很殘酷吧!我不過是個愛情獵人,文欣是獵物。

妳畢業後,文欣和我走得更近。雖然她常賭氣地說:「我知道,你還在想著張藍。」不過,妳也曉得她的脾氣,哄一哄就沒事。或說,這是「愛的達爾文理論」,文欣就是拿我沒轍。啊!文欣是好女孩,她總是盡全心盡全力要讓我快樂,改了驕縱的性子,大多時候溫柔地小鳥依人。我倒沒多想什麼,享受著她的愛的禮物,包括她金錢的支持,包括性愛的一切滿足。我實在沒什麼好挑剔的,只是不滿足。

等她畢業後,她和我商量,她不再唸書,要進社會賺錢,等我畢業出國唸書時,和我一道出去。她這一講,讓我覺得挺悶!開始感到我這個人很沒出息,被女人供養著。但我沒說什麼。唉!兩人的關係,如果有什麼話瞞著不說,就註定要走向毀滅。

文欣進了一家電視台跑新聞,常要三更半夜才回家,自然來看我的時候少了,每天至少一通電話倒少不了,說說她工作的得意和煩惱,我會幫她出些主意,安慰她。過不了三月,我們的話就越來越少,老是那兩句:讀書得怎樣、學校申請好沒。

我想,這是愛最後的狀態嗎?那是愛的屍體了。心中的聲音吶喊著:不要不要!我還很年輕,我要青春的,火熱的愛。

我偷偷地和小學妹交往。

很連續劇的情節。張藍其實很想笑,忍了下來,搶在天明前頭說:
「我知道,是不是後來東窗事發,被抓姦在床,文欣一怒之下,摑了你一掌,你們就此完蛋了!」

天明沉默著,聽張藍捉狹玩笑似的結語。張藍被這沉重的安靜給嚇住。

「妳是第一個知道的人,文欣一直被我蒙在鼓裡。」

張藍不敢再取笑他,只聽天明又說:
「而且,小學妹是,妳妹,張紅!」

張藍想,她一定什麼也沒聽見,只聽見那首歌,有幾句歌詞飄在耳畔悠揚--

下一站 到哪裡
到底愛 在哪裡
從誰的懷裡
轉到哪裡

2013年12月13日 星期五

[微小說]如風的歌②

張藍坐在「夏雨咖啡」靠窗的位子等天明。不知他會不會帶文欣一道來?
張藍提早一小時到,一邊處理公司的資料。咖啡廳響起熟悉的歌聲,彷彿幾天前一直跟蹤著她,現在又亮出來和她會面。

這次把歌的句子聽仔細了--
風起了 陽光的影子好透明
而記憶是手風琴 響起
我以為我終於 也學會忘記
但沉澱的 揚起亂飛

天明在他大二下學期,對學姐張藍展開暗地追求行動。社團活動結束,避開文欣,在張藍租的小房子巷前等她。前幾回天明都裝成巧遇,張藍也不沒多想,請上樓喝口水、聊學校和社團的事,交換心得,感覺挺好。久了,張藍便覺得不妥,天明追求的動作越來越明顯,可她只願當天明是聊得來的學弟而已。

文欣看在心裡,她想是張藍誘拐天明的。三人的感情像是脫水的葉子,開始枯裂了。

張藍永遠記得,那是黃昏將盡時分,社團教室還有一線夕陽的光,從窗外照射在黑板上。教室人都走光了,她收拾手上的資料,忽地有個龐大的體溫,從背後裏住她,不禁驚叫一聲,轉過身來反射地推開那一團火熱。張藍瞪著天明:
「你這是幹嘛!」
「張藍別再逃避吧!妳是我的。」聽來沒一絲懇求的味道,是主辯時一點也不願居下風的天明口吻。
「天明!你太小了。」

天明用右手撫了撫自個緋紅的臉龐說:
「學弟可以和學姐相愛。」

張藍想說,好一張強辯的嘴皮子!話才說一半,天明的嘴唇硬是親過來,她沒防備,眼睜睜心怔怔地楞住了。等她發覺文欣淚流滿面站在門口,她和天明同聲喊了「文欣」時,文欣扭身奔出教室,急促的鞋聲響動整座大樓,天地也全暗了。

有一陣子三人形同陌路。偶遇文欣,她總是閃避不願見張藍,讓張藍十分難過。她當文欣如同親妹妹一樣。張藍大二時文欣大一,沒課兩人就處在一塊,張藍削短齊耳的俏髮,細長的鳳眼,愛穿牛仔褲,全身頗富英氣。文欣留著俏麗的辮子,大眼紅唇,是人見人愛的小美女。早先還到處謠傳她倆是一對女同志,如今因為天明,文欣幾乎把張藍當仇人了。

張藍心痛極了。再一次遇見文欣,文欣又想跑,張藍一伸手抓住她的手臂。
「妳這是怎麼了?」
「妳自己心裡明白!」張藍心痛,友誼豈能那樣不堪一擊?
「文欣,妳全誤會了。我沒愛過天明,我只把他當學弟看。」
「可是可是,那天,我見到的!還有,大家都說,妳讓他去妳家過夜,講得很難聽!」
「小笨蛋,這妳也都信?妳我姐妹的感情,又不是一天兩天的!」
「這」文欣語塞。

低下頭,不敢直視張藍。
「我知道,妳愛天明。姐怎會跟妳搶呢?」張藍雙手扶著文欣的小臉蛋。
文欣抱住張藍,在她肩上大哭了起來。

張藍想起往事,眼眶也濕了,食指按了按眼角,一抬頭看見天明站在咖啡桌旁,卻不見文欣。

2013年12月12日 星期四

[微小說]如風的歌①

街底的音響店傳來陣陣透明如風的歌,能讓風箏揚起,能遇見雲的高度,舒服地搖曳在人心的清亮處。清澈的女聲不知是誰?就像不知風箏下握線的人,會是怎樣的臉孔?所有生命的奧秘都從未知開始,愛也一樣。

張藍想走進那家音響店問問那是什麼歌?那樣美的女聲又是怎樣的女子?卻被街底駛出的汽車堵住,她一讓身就打消了念頭。誰知車子又撳喇叭,她心裡有氣,快步走開。車窗這時在身旁搖了下來,出聲喊她:
「藍子,我是天明啦!妳不認得我啦?」

張藍快速翻閱記憶的熟人簿,又被街底出來的另一部車子的喇叭聲打斷。她覺得此刻和城市的喇叭聲有仇。她想,沒喇叭聲的地方一定是天堂。因為天堂的緣故,她也想起了林天明,青春歲月裡的人物,現在感覺仍然美好。一個小她兩歲的男生,曾說過愛她,但因為她的不表態,而仍以友相待的好心男。

「藍子,先上車再說吧!」林天明把車靠到大路邊等她,張藍大步趨前說:
「你,天明嘛!好久不見,越來越酷囉!」一邊上了前座,兩人就在路邊敘舊。

林天明在學校小她兩屆,是辯論社認識的。小學弟大眼薄唇,臉型外緣的鬍渣從沒剃乾淨過,老披著一件寶藍色的輕夾克,看來浪蕩不羈,落拓但瀟灑。人極博學、聰慧、機智,在社團裡人叫他「小李敖」,他總是不屑地說:
「李敖什麼東西?我不認識他。」沒人覺得他過度高傲,反而都說他氣吐山河、人小志氣高。在辯論社謙卑,並非美德。

剛進辯論社不久,就成了主將。大二那年代表學校出征大陸,靠他險勝上海復旦大學,風靡全社與系內的女孩,連對岸女大學生都為他傾倒。

大四的張藍是副社長,林天明傲雖傲,還都主動幫忙社務。社裡的文書部長李文欣是張藍的手帕交,不論是功課或社團活動,兩人幾乎形影不離。林天明一進社團,就跟著她倆身邊,一會兒幫忙畫海報,一會兒想練習題目和攻防策略。

可聽說,林天明在班上不大和人來往,一個人上課下課。暗暗慕戀他的女同學,羞紅著臉悄悄遞了情書給他,他不發一語,拿著信走到垃圾筒就丟,那女同學掩面大哭。
「垃圾情書事件」轟動全系,在BBS站引發熱烈的討論及攻訐,甚至那封情書在e-mail和網上流傳,讓林天明的人氣和惡名大噪。

怪的是,她只愛和張藍和李文欣一起。李文欣剛開始很不習慣,叫他去跟男社員鬥嘴,雙片唇練成倚天劍、屠龍刀似的,揚威辯壇。天明總是淡淡地說:
「和程度不對的人練,水準會下降。」

周遭眼色看他們是二女一男鐵三角,但也有人講得很難聽,說是「SM俱樂部」。他們也沒辯解什麼,只張藍清楚,文欣是喜歡著天明的。而文欣卻覺得,天明戀著張藍。半學期下來,鐵三角之間,有股誰也不肯撥開的隱形迷霧。


在車上他們聊了兩句,彼此留了手機號碼,相約週末喝下午茶。張藍下了車,天明啟動車子,心裡想回頭問張藍,結婚沒?又覺得這問話很唐突,張藍也忽然想交代他,記得約文欣一道見面,但車子已埋進車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