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吃攤吃麵,隔壁桌食客手機鈴聲歌大響,是某知名鄉土劇主題曲,當下閃過不屑的念頭,隨後又糾正自己,人喜愛的歌曲隨情緒、嗜好、背景不斷改變,和品味高低、好壞沒有必然的關係,反映最多的是,當下或這時期個人生命的情態。
聯想到不同階段眷戀的歌。20歲前校園歌曲當道,「童年」、「橄欖樹」等等歌曲很流行,我卻偏愛葉佳修的作品「流浪者的獨白」,在民歌餐廳唱,私底下也唱,心情鬱悶唱百遍也不厭倦。以小調為主的五個和弦編曲,依然唱得深情款款,到副歌又盪氣迴腸。
也因為曲調單純,更能讓詞意滲人心扉:「夢中的樂土已荒蕪,盈框的淚水滴無處,只任它氾濫在心湖,啊浪人的朋友是孤獨」。青春時代渴愛又孤芳自賞,對流浪的灑脫、孤獨的浪漫意象非常嚮往,剛好當時也在讀赫曼‧赫塞的«流浪者之歌»,儘管人生體悟還不到那個境界,為賦新詞強說愁也覺意味無限,至少這首歌成了我的知己,內心苦楚都可以向它傾訴!
30歲較懂事了,工作上也小有成就,不再像小男生容易憂鬱,在社會翻滾過一回,流浪的浪漫意圖藏在心的一角,可仍舊對生命的意義充滿疑惑,還是覺得少有人能理解真正的我。當聽到李宗盛«生命中的精靈»專輯時,十分震撼,唱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困窘和為難,特別喜歡其中一首「沒有人知道」。
在深夜無端端唱起:「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知道,我的心,我的心;沒有人知道,我以為你知道,我的心,我的心」,臉頰便滑落兩行清淚。經常歌曲的動人和使用的技術多高深並沒有關係,很多音樂人覺得以單純來呈現,反倒是困難的。尤其以文字為思考主軸的國度,文字的意義或感性訴求,先佔住你我的心頭。而李宗盛這首歌之高妙,在於把觸動人心的歌詞,簡單卻也深沉地放在副歌,反覆地纏綿、扣問、折磨,教人難捨難離。
孤獨、寂寞是創作的泉源。「流浪者的獨白」和「沒有人知道」都在於此。不管寫什麼題材,都難免感嘆這世界有誰能了解?快40歲時,似乎漸漸懂得生命孤獨的本質。聽到王菲演唱林夕作詞的「開到荼靡」,又有種遇到知己的感覺,都懂得這世界就這樣:「每隻螞蟻,都有眼睛鼻子,牠美不美麗,偏差有沒有一毫釐,有何關係。」太明白了,接近一種絕望。你以為你很世故了,但「每一個人,碰見所愛的人,都心有餘悸」,寫得令我拍案叫絕,再怎麼看開,愛還是在心中震盪!
過了50歲,比較少唱流行歌曲了,喜歡昆曲«牡丹亭‧遊園»裡的「皂羅袍」。雖是戲曲,但和前三首愛歌有異曲同工之妙。一句一句學著唱,生命之味不覺就流淌出來:「原來是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年輕時無法理解得深刻,到中年才知它寫無常,寫到極致。
這些歌現時再拿出來唱,每一遍都有不同的感受,甚至笑自己當時年紀小,又覺得自己多愁善感,對人生體會深。像我一些朋友唱「青蘋果樂園」、「快樂天堂」消遣一番也無不可。但當我們刻意挑從小到大的愛歌,無形中觀察到人生態度或價值的體會,是唱歌中的一大收穫,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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