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20日 星期一

座頭鯨之歌


買了一張「環境音樂」的CD叫《座頭鯨之歌》,可以聽座頭鯨各式各樣的叫聲:聊天的聲音,傳訊的聲音,談情說愛的聲音,家庭聚會的聲音,或者無所事事的歌聲;當然,也有海的聲音。聽著聽著,常覺得自己就在海岸邊,看了座頭鯨的一生。

有時候躺在床上,以為天花板是海面,床是海底,圓燈泡是月亮,窗外的人嘩車喧是遙遠極地的浪歌,而我是孤單的座頭鯨,冷眼旁觀是我唯一專門的生活技巧。

不擅於聊天。聊天是思考過剩者的娛樂,夢想和流言在這裡誕生,像吹泡泡似的開心、雀躍,剎那間幻滅,而我們不在乎,隨時可以再吹一個泡泡,沒有人認為聊天是要當真的。卻又忽然可以當真起來,譬如,隱密的心事,生意,借錢,求愛。必須認真,不能再和另一個人聊另一個人的心情;真的要掏出一百萬借人;而愛無法拒絕。

但也可能遇到這種聊法:「我愛你,只是聊聊而已。」你不要生氣,當是跟座頭鯨聊天吧!他們是音頻詭絕的鯨,天真的你無法辨別真意。

之所以不擅於聊天,是因為我只懂得一種聲音,那聲音我自己還在研究、考證中。 傳訊是簡單的,我不擅於弦外之音。討厭曲折,那是江河溪川小氣的事,海教我包容開闊,學會浪潮的湧動和單純;該說就說,風來了,雲走了,月亮盛開了,絕不是謊話。勸你的也是真話,惡船和藏槍的人我見多了,相信我的哨音,那是哀歌唱到絕頂的變調。

下來吧,海面的舞姿使貪婪者微笑,學著墜落墜落墜落,墜落,在海的藍與黑深處,作一隻魚的祖先,別理會忘恩負義的哺乳類。 如果你想念鳥,長長的鳴叫和壯氣地呼吸,躍上海平面狂歌尖嘯,我會隨之而上,像暗夜的慶典,在星月的見證下,和水鳥一夕歡舞。但終究非鳥,我們的天空是海,最遠方的流浪也在海家裡。

莫忘恐龍的教訓。而談情說愛是必須的,但我害怕所有必須的事。愛必須懂得,懂得,一部分的意思是忍耐,久久成了無所謂;懂得,像我所會的一種和弦,單音振盪。總有嫌棄的,他們以為愛必須花腔,必須在強漩渦中騰空翻飛,必須炫耀,必須引誘。 於是,我沉入深海,只是思索,想當一隻柏拉圖座頭鯨,看見蘇格拉底的妻就覺得幸福。

於是,我悄悄浮上滿載星光的海波裡,只是觀察,覺察男歡女愛的姿態,覺察愛的音樂和氣味。 於是,發現我的寂寞和畏縮,必須潛回靜海以思想壯大自己。無所事事躺在床上,聽《座頭鯨之歌》,燈是月,是星,是夕照,房間是大海,電風扇吹出潮浪,一搖頭像深遠處的鯨語。

不知道有沒有哪一頭鯨是躺著的,而且胡思亂想,自艾自憐,無病呻吟,只有電話鈴聲才能教牠翻身躍起,牠說那是災禍的訊息。不知有沒有哪一頭鯨會忘了吱鳴的秘密,買了一張《座頭鯨之歌》,然後高聲讚歎:真是天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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